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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王启龙:区域国别学十问

    作者:  时间:2023-04-24 10:22  浏览:

    文章转载于《西外区域国别研究》公众号;文章来源于《外语教学》2023年第2期。
    作者简介:王启龙,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安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区域国别学院院长


    摘 要:区域国别学可为国家应对全球视域相关国际事务提供思想智库支撑。关于区域国别学的诸多问题学术界讨论热烈,成果丰硕。本文从学科时代背景、根本任务和历史使命等方面就区域国别学的一些基本问题提出来并做简答,试图厘清一些问题,以期得到学术界的一些批评和共鸣,并对今后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有所借鉴。
    关键词:外语学科;交叉学科;区域国别学

    (一)引言

    任何主权国家的存在,都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首先,凡是国家,都有具象的地理空间,都有左邻右舍。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世界多极化的今天,如何在全球化视域下全面认识世界各国、各地区,如何与它们打交道,处理好与域外区域和国家的关系,这是每一个国家都要面临和处理的重要问题,也就是今天的区域(国别)研究(area studies),即所谓区域国别学的研究对象。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性是随着国家发展强大的进程逐步提质的,国家越是发展和强大,越是需要强有力的区域国别研究提供智库支撑。因此有人说区域国别学是大国之学,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际,如何统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如何统筹发展和安全,这是必须回答的历史和时代命题,也是需要认真研究的学术命题。于是,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经过一段时期的探索和发展之后应运而生。

    经过多方努力和曲折发展,2013 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编写《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一级学科简介》将区域国别研究列为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的五个研究方向之一。2017年增补新的学位点时国别区域研究被列为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的五个学科方向之一。2022 年9月,教育部正式印发《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 年)》,将区域国别学纳入交叉学科门类一级学科目录,可授予经济学、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结束了长期以来区域国别学没有明确学科归属的历史。关于区域国别学的诸多问题学术界讨论热烈,成果丰硕。本文主要从区域研究学科产生的时代背景、根本任务和历史使命等就区域国别学的一些基本问题作一番思考,试图厘清一些问题,以期对今后我国国别区域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有所借鉴和参考。


    (二)主要问题

    讨论学科发展,尤其是讨论区域国别研究(区域国别学)这样的新兴交叉学科,应先正其名再理其事。本部分主要梳理区域国别学相关的基本问题,逐一进行简要回答和讨论,必要时对某些关键术语给予简要界定,并对其相关要素、分界及关系等给予厘定和辨析。

    2.1 如何理解“区域” (area) 与“区域研究”(area studies)?

    汉语里,“区域”也有人称之为“地区”,与此相应,“区域研究”也称为“地区研究”,但比较而言,前者更为流行。英语里,“区域”有 area、region、district 等多种表述,其中,district 带有浓厚的行政区划色彩,与“研究”鲜有搭配,于是,“区域研究”在英文里也有两种表达:area studies和regional studies,但前者更为流行。需要说明的是,“区域研究”语境里的“区域”指的是异域或者说本国之外的某个区域,而非国内的某个区域或地区。比如“华东地区工业经济研究”“西南地区农业问题研究”等都不属于所谓的区域研究(area studies)范畴。“区域研究”的“区域”指的是异域(即本国疆域以外) 的某一区域,可大可小,可以是某个国家的某个地区,或者某个具体的国家,可以是跨国跨境的一个地区,还可以是更大范围的多国所涉区域或跨陆地和海洋的区域等等。因此,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研究、美国研究、非洲研究、俄罗斯研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研究、环太平洋研究、环地中海研究、喜马拉雅区域研究、阿拉伯国家研究等等,都是区域国别学的研究范畴。

    如果研究主体不同,研究对象相同,尽管在许多方面同质相类,但其研究视角及价值取向不同,在学科称谓上是有区别的。是不是属于区域研究,关键看是不是以他者的视觉对异域进行的区域性考察和认识。比如“中国研究”“中国西藏研究”“中国新疆研究”等对外籍学者而言算是区域研究,对于国人而言则是本国之学。

    2.2 如何理解交叉学科门类下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属性?

    现代意义的学科(discipline)来自西方,指的是按照学问的性质,依据学术的特征而划分的科学门类。“学科分野是随‘科学’的诞生逐步形成的”(钱乘旦 2021:85)。在自然科学发展的影响下,原本浑然一体的人文研究也逐渐分门别类,形成了文学、史学、哲学等“人文科学”,以及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

    作为一门学科的区域国别研究肇始于西方。“区域研究”兴起于二战之后的美国。其早期形式源自欧洲的东方学(即萨义德所谓的东方主义)。由于东方学在二战之后完全不同的语境中已经不能满足美国寻求世界霸权的需要,于是区域研究应运而生。与东方学一样,区域研究的研究对象是区域,即某个或大或小的域外区域。但东方学更注重于传统的人文研究,早期的东方学突出语文学(philology)研究的特色,语言和文献是其重要的研究基础和根本支撑。区域研究同样要依赖于对研究对象区域语言的掌握,这是根本,但在此基础上它更具问题意识,更注重现实研究、社会经济、政治外交等方面的研究,是对特定地域的综合研究,不是单纯的某个学科领域,比如语言学、历史学、经济学等的研究。区域研究往往以某个学科为主,同时涉及其他学科的多学科交叉研究和多视角思考,因此,把它列为交叉学科门类是比较合适的。

    2.3 如何理解西方语境的区域研究?

    西方语境的区域研究,肇源于东方主义(东方学)。从东方主义到区域研究,是西方针对非西方世界或者说东方世界的研究,是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和殖民扩张、霸权主义的“历史必然”。区域研究 20 世纪才正式登场,与此相比,东方学的历史要久远得多。西方研究非西方世界,最初都是从语言入手的,以语文学研究为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直接催生了以人文学科为主的东方学的诞生,与此同时,特别重视人才培养也是东方学发展的关键抓手。早在 14 世纪初的 1312年,东方主义(东方学)就正式出现了,这一年维也纳教会理事会(Church Council of Vienna)决定在巴黎、牛津、博洛尼亚、阿维尼翁和萨拉曼卡(等大学)设立阿拉伯语、希腊语、希伯来语和叙利亚语等一系列教席(Kolluoglu-Kirli 2003:99)。从一开始就从语言学习、调查和研究入手,进而了解和认识各语言背后承载的文明。在此后的数百年,一直以此为传统研究方法。

    到了17 世纪,在剑桥和牛津先后于1632 年和1636年建立了阿拉伯语研究中心。18 世纪,1753—1754年维也纳创建东方学院(Orientalische Akademie, K. u. K. Konsularakakemie),1784年在孟加拉建立了亚洲学会(Asiatic Society),1795年在巴黎建立了东方语言学校(école de Langues Orientales)(Edward 1978:50)。19世纪,英国陆续在伦敦大学(1837)、牛津大学(1876)和剑桥大学(1888)设置汉语学科。而德国最早的汉语教学专门机构——柏林东方语言学院(Seminar für Orientalische Sprachen)也在1887年创建(李雪涛 2022)。到了19 世纪末,肇源于欧洲的东方学逐渐走向成熟,并直接影响了美国。可以说,文化根脉源于欧洲大陆的美国对东方学的理论和实践并不陌生,但是,“美国在19世纪没有参与在亚洲和非洲争夺殖民地,所以美国学界虽然熟悉欧洲和美洲,却没有东方学的传统”(徐四季 2018)。因此,美国的异域研究虽然具有浓郁的欧洲东方学底色,但一开始就与美国的国家战略需要紧紧相连。这也是二战之后东方学在美国能够迅速蜕变成全新的区域研究的根本原因。而在美国,东方学如何让位于区域研究,或者说,在美国这个特殊的语境中如何华丽转身为区域研究的,在学术界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讨论。在 1978 年赛义德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发表之后,这方面的讨论更加深入。

    赛义德明确指出,研究殖民世界的西方人类学家、历史学家,以及区域研究专家(和其他专家)的资料来源、基本类别和理论假设都受到了殖民统治的影响。在他们眼中,东方被认为是欧洲的另一个世界,是一片充满异域生物和可开发财富的土地,主要是为西方的经济和想象服务的。在萨义德看来,他们对东方的研究(东方学),实际上是在塑造一种为西方殖民统治服务的价值观,因此,他用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一词来指称西方学者煞费苦心经过长期的周密系统的东方学研究学术体系是别有深意的。

    2.4 我们为什么要有区域国别学?

    有人会问:难道过去我们对域外国家和区域就一无所知吗?就没有关注过区域问题吗?就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学科吗?答案当然不是。过去我们并非对域外国家和区域一无所知,我们也在关注域外区域问题,当然也有相应的学科处理。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涉外事务主要是外交外事问题。除了勒紧裤腰带援助亚非拉贫穷国家等重大外交战略之外,那个时候主要是努力交朋友、扩大朋友圈,努力摆脱西方敌对势力孤立我方的历史时期,需要的主要是翻译。与此同时,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如何推动国内社会经济发展是重中之重。既然要发展就需要学习西方国家的先进科技和经济发展经验,需要培养大量精通外语的各类专业人才,使得各级各类学校需要大量的外语教师。而翻译和外语教师的培养就成为各高校外语院系和外语类高校的重要任务。外语学科培养了大批外交外事外语人才,较好地服务于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随着中国的发展崛起,中国逐步走向世界中央。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世界需要听到中国声音,中国也需要与世界对话。特别是“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理念提出以来,为了更好地深化交流合作,国家迫切需要加强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全方位的了解。过去以语言文学为主体的外语学科已经不能满足国家发展的需求。于是,如何发展区域国别学才被日益重视起来。

    实事求是地说,最初,“国别区域研究更多属于文史哲等人文学科的研究范畴,尤其是外国语言文学和世界历史、世界地理的研究。语言、文学和翻译是打开区域国别研究的钥匙,其他维度的研究必须以外国语言文学为前提,或者必须是基于对象国语言文学而进行的拓展性研究。随着交往的深入,在对象国语言文学的基础上,逐渐出现了人文地理、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经济、外交等多方面的研究,呈现为跨学科和多学科的交叉研究。”(赵可金 2021:140)可见,外国语言文学学科是我国区域国别学的先导,可以说是其重要基础。这与欧洲早期的“东方学”和 20世纪二战之后发迹于美国,在西方世界大行其道的区域研究在学理上是异曲同工的。以域外为研究对象的区域研究必须要有坚实的外语(对象国语言)基础,否则一切要么免谈,要么空谈。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人才需求格局的变化,人们慢慢发现只懂外语难以为继,还得有专业,否则培养的人才出路越来越窄,无法满足社会需要和市场需求。进入21 世纪以来,一方面,不少大学外语院系和外语类高校对本单位的英文名称纷纷改名,要么是 International Studies,要么是 Foreign Studies;另一方面,不断对自己的学科及课程设置进行改革和调整,各种“实验班”“卓越班”“外语+”“+外语”等培养模式纷纷出现。外语学科在一定程度上主动与社会发展接轨,立足点和出发点都是可取的,也有一定的效果。但终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区域国别人才的培养完全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体系,跟传统的外国语言文学学科有同源异质之别,但二者可以很好地交叉融合,互补共建,相得益彰。

    2.5 如何理解中国语境的区域研究?

    我们需要强调,这里讨论的是现代意义的区域研究(区域国别学),切不可将中国历史文献中的地缘性记载(诸如《汉书·地理志》、新、旧《唐书·吐蕃传》等)理解为中国古代的区域国别研究,因为它们所处的历史语境和时代功能完全不同于当代区域国别学所具有的前提条件、学科要素、目标任务和时代需求。我们没有必要将区域国别学追溯到遥远的古代中国,我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承认,现代意义的学科我们借鉴于西方,区域国别学对我们而言是个非常年轻的学科。

    随着2022年9月教育部正式印发《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我国的区域国别学学科地位或学科归属才最终尘埃落定。区域国别学才1岁,这并不意味着过去没有区域国别研究。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因对外交往的需要,这方面的研究逐步零星开展起来。20世纪60年代,相关高校成立了一批研究机构,比如北京大学的非洲研究所、南京大学的欧美国际关系研究室等。但它们的功能主要是信息资料的搜集翻译,问题研究很少。改革开放之后,由于对外交流的需要,相关研究机构相继成立,最突出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机构,比如欧洲研究所、美国研究所、亚太研究所等,各研究所还创办了学术刊物,颇有影响。高等院校也不甘落后,其中外语高校表现不俗:北京外国语大学先后成立了美国研究中心(1979 成立,1981年开始招收“美国社会文化”方向硕士研究生,1996 年设立博士点)、澳大利亚研究中心(1983)、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1985)、加拿大研究中心(2006)、爱尔兰研究中心(2007)等;上 海 外 国 语大学相继成立了苏联研究所(1980)、英语国家研究中心(1989)、日本研究中心(1994);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也成立了美国研究中心(1989 年成立,2005年开始招收博士生)等等。可见,外语学科一直在区域国别研究领域进行着积极而艰苦的探索,对今天区域国别学的最终确立还是有所贡献的,并且是科学研究、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齐头并进。但由于时代发展还没有到迫切需要全方位认识、了解和研究域外世界的程度,因此,这个时期的区域研究领域依然有限,研究机构主要为党和政府搜集、翻译和呈报一些必要的信息,高等院校的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大多局限于语言、历史、文化领域,不是真正意义的区域国别学。

    2009年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对学科设置与管理进行重大改革,允许学位授予单在一级学科下,自主设置与调整二级学科。这一改革举措为外国语言文学设立国别与区域研究二级学科方向提供政策基础。同年6月,外语院校通过会议研讨,也充分认识到外语院校应“抓住中国学术走出去的历史契机,从内涵和外延同时开拓学科发展的边界,积极谋求外语院校发展的创新平台和高地,增强学科辐射扩散能力,实现外语院校自身的可持续发展”。此后,加强区域国别研究,逐步成为重要的学术议程。“2011年,教育部启动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专项,在28所院校设立了42个研究培训基地,研究对象覆盖美国、俄罗斯、英国等主要国家以及‘一带一路’重点区域,高校区域国别研究初具规模”(罗林 2022)。进入新时代以后,为了打造一批党和国家“信得过、用得着、离不开”的新型高校智库,教育部在全国高校广泛备案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发展至今已经“实现了研究对象国别和区域的全覆盖,高校的区域国别研究工作步入快速发展的轨道,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罗林 2022)。高校区域国别研究相关政策制度的制订和颁布,为国别区域研究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加上“一带一路”倡议的引领,各种科研项目以及大量学术会议的助推,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团体在咨政服务、咨政报告、学术研究、学科建设、人才培养等方面取得了不少成绩,为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打下了坚实基础。

    2.6 中外区域国别学之异同

    无论是东西方,区域研究的兴起都是国家强盛之后对异域世界的了解、认识和交流的必然要求。最早肇源于西方资本主义的帝国殖民需要对非西方或者说东方世界进行的研究,即所谓东方学,也就是赛义德后来所谓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其主要关注东方世界的语言、历史等人文学术,对当代经济社会关注甚少。后来,随着西方资本主义殖民扩张、文化侵略、经济攫取与政治霸权的需要,东方主义已经无法满足欧美列强,尤其是美国二战后的崛起,其资本帝国主义扩张和全球霸权思想的推行,就势必要关注区域对象国家或地区政治经济等社会科学领域相关问题的研究,区域研究成为其强权称霸之先导和需要。因此,传统的东方学逐渐淡出,现实主义的区域研究应运而生并得到快速发展。肇源于欧洲的东方主义与发达于美国的区域研究,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本质上一致,都是为美国和西方在非西方世界、在全球推行殖民扩张和政治军事霸权服务。

    中国特色的区域研究,在学理上与西方语境的东方学以及后来的区域研究都有相通之处,两者都是以他者的视角对本国疆域之外的区域(异域)进行研究,在学术研究的基本规律和方式方法上是相通的。比如都必须在对区域对象的语言(和历史文化等)有精深理解的基础上,再去研究相关问题,否则仅仅利用二手材料,就只能是隔靴搔痒、蜻蜓点水。无论中外,从区域国别学学科发展的技术层面,学科任务和研究目标、学科特征、研究方法等都是基本一致的:

    其一,区域国别学是针对域外(跨境)区域或国家的研究,首先需要掌握研究对象区域或国家的语言,才能获取第一手资料,继而深刻领会对象区域或国家的民族文化、民族性格,通过换位的在地化思考,才能直接在对象区域或国家生活和工作,获取本地生活体验和进行实地考察。可见,语言的掌握是进行区域国别研究的最基本条件。

    其二,区域国别学是域外(或跨境)区域或国家研究,自然与好些研究国际问题的、涉外事务的学科(比如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国际贸易、世界经济、世界历史等)有许多共性之处。但它终究又不同于普通国际性或涉外学科的特性,也就是钱乘旦(2021:83)总结的四点特性:地域性、全面性、跨学科性和多学科性、在地性和经验性。

    不同之处在于,中西方的区域国别研究在学科产生、发展的本源性,也就是目的和旨趣方面有着本质的区别。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区域研究是为了推行其霸权主义,通过攫取和掠夺他国资源,为其在零和博弈中战胜对方服务的;而走向繁荣强大之后的中国所需要的区域研究旨在助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南南合作等,都是为了人类共同繁荣、共同富裕,而非殖民与掠夺的需要。因此,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2.7 区域国别学是国际学科或涉外学科的简单相加吗?

    由于区域国别学是研究域外各国和地区的综合性研究,有人就认为凡涉外的、国际性问题的研究或学科都属于区域国别研究,把它们加在一起不就是区域国别学吗?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学科“各自从本学科角度出发,关注的是本学科问题,而不是某个国家或某个地区的问题……彼此间很难贯通,无法整合成完整的知识,难以形成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全息式理解”(钱乘旦 2021:84)。区域国别学的不可替代性体现在其多学科交叉,共同聚焦于一个地区或国家,综合形成其整体性知识谱系的学科优势。

    另外,现有的国际性研究的学科所涉的领域有限,无法涵盖区域国别研究对象的所有方面或者主要方面,难以取得全息式的综合研究成果。所谓全息式的综合性研究成果,既不是简单地运用相关学科方法针对某问题进行考察,也不是对某具体问题的相关方面做面面俱到的均等分析,而是面对某个具体问题时,由于研究者所属学科领域不同,研究的出发点可以不同,目的也可以不同,但从其所在特定领域(可能是政治学、历史学、语言学等)出发进行全面深入研究的同时,还要对问题相关的学科做多角度、多学科的考察,才能把问题说清楚,才能对相关问题产生和发展的成因说清楚,进而对未来问题的发展可能走向做出较为精准的推测。更为重要的是,还要尽量考虑到在不同的语境(可能出现的各种不同变量)会有哪几种走向,针对这些不同走向,我们应该采取什么应对措施等等。这才是区域国别学要解决的问题和承担的使命,因此,我们说区域国别学绝不是国际学科或涉外学科的简单相加。

    2.8 区域国别学是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等学科的翻版吗?

    区域国别学与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等学科关系紧密。区域国别学相关问题的显性表现方式就是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问题。但是,显性表现形式背后有错综复杂的政治、经济、社会、历史、文化等等因素,里面牵涉的学科实际上非常之多。

    在人们心目中,好像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等学科就应该是今天的区域国别研究的主要内容。于是,会有一种错觉,今天谈得如火如荼的话题都是国际政治问题、国际关系问题、战争问题,那么,我们现在着力加强和发展的区域国别学科是否就是显示度极高的国家关系、国际政治等学科的简单翻版呢?当然不是。无论是国际关系还是国际政治学,跟别的社会科学一样,研究具体的区域问题都是立足某一学科以发展一般性和理论性解释为目的的知识探索(Tessler et al. 1999:2;张云 2017),这仅限于某个单一学科内部看似完整的但却是限定性的内部阐释。在学科内部看这个问题,也许能够自圆其说。但跳出问题之外再看这个问题,一定会有新的疑点、新的困惑需要解决。换言之,如果要对相关问题做准确的理解和全面的分析,最理想的状态就必然要掌握所有的细节,从不同的视角窥探问题的各个方面,这个时候,仅凭单一的视角观察或学科探索是无法得到满足的。区域研究的理想状态就是多学科研究、多视角审视、多维度考察,一句话,区域国别学的基本要求就是学科交叉。至于如何交叉、多少学科交叉,那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因此,区域国别研究最本质的特征是它的交叉性,它应该是一个交叉学科(钱乘旦 2021:83)。如果说国际政治或国际关系等学科确实是区域研究备受瞩目的高光领域,那么,它们也应该在区域研究基本要求下的升级改造才能算得上是区域研究。因此,区域研究绝不是国际关系或国际政治等学科的简单翻版。

    2.9 如何理解区域国别学的学科任务和使命担当?

    作为一门学科,区域国别学是一个国家在全球视域下对域外世界知识体系的建构,其重要的使命担当就是直接服务于国家的治国理政,它的学科任务是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而其使命担当在于咨政服务和智库建设。

    2.9.1学科任务方面

    既然区域国别学是“一国对其外部世界学术知识体系的总和”(赵可金 2021:121),是对域外世界某区域的整体性和综合性研究,就可以预见区域国别研究的问题以及区域国别学科将要培养的人才并不限于几个领域,必要时还会有更多的领域,因此,我们认为国务院学位委员会2021年12月下发相关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以及2022年9月教育部正式印发《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正式批复的区域国别学,“可授予经济学、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这一限定性表达也许可以进一步完善。因为区域国别研究关注的,或者说需要关注的,远远不止这些领域。

    关于交叉学科门类下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的二级学科或者学科方向如何划分的问题,也是最为重要和紧迫的问题。有人认为可以根据研究区域来划分(比如亚洲研究、美国研究、欧洲研究、英语国家研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研究等),显然,这是不科学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区域大小、区域类别林林总总,难以穷尽,很难罗列清楚。有学者经过认真研究分析,把区域国别学分为六个二级学科:国别与区域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发达国家研究、发展中国家研究、区域治理研究、文明互鉴与交流研究、重大专项研究(李晨阳 2021)。这比按地域或语种的方式划分好多了,但依然不是一个自洽的系统。其中彼此交叉、相互重叠之处、变化不定之处颇多,在此不再赘述。这一点上笔者赞成罗林教授在区域国别学的一次学科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即区域国别学可分为三个研究领域:区域国别学综合研究、区域国别学专门研究、区域国别学理论研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相对封闭、逻辑自洽的体系。

    建设区域国别学,如果没有人才培养的系统布局和长期发展,谈科学研究是不可持续的,是短视的。现在颁布的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是在研究生教育层面,并没有涉及到本科教育。对此,我们需要提前布局,应该思考如何在目前如火如荼的区域国别学建设之初就未雨绸缪。我个人认为,应该鼓励相关院校,尤其是与区域国别学有天然渊源的外语学科做一些有益探索和积极实践,既可为今后建构完备的本硕博一体的区域国别学打下坚实的基础,也为拓展和丰富外语学科的内涵和外延开辟新途径。

    2.9.2使命担当方面

    区域国别学可为一个国家应对全球视域下相关国际事务提供思想储备和智库支撑,为治国理政所做的一切服务都离不开充足的知识储备和有效的智库支撑。换句话说,没有长期的基础研究积累,就没办法就国家发展进程中随时出现的具体问题给予充分而科学的论证和提供有效而可靠的咨政。

    区域研究应该是坐冷板凳的扎扎实实的学术活动,也是长期的系统的坚持不懈的域外知识建构和智库建设过程。宏观层面,既要对域外世界有全球视域的动态整体把握,必要时又要对具体区域或国别、具体领域有深入研究和全面把控;微观层面,则要对某具体问题、具体事件,甚至是问题或者事件中的某个环节、某个人物、某个方面做细致入微的科学分析和缜密判断。要完成这个庞大的永远处于动态变化中的知识建构和智库建设,需要大量的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支撑和保障。比如,科学研究方面,我们必须事先做到胸有成竹,有大量的知识积累和专门的问题分析基础,遇到问题我们才不会慌乱,才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对症下药,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来。再比如人才培养方面,我们需要培养的许多冷门专业或非通用语种人才,基本目的都是做到有备无患,这些专业人才要不停地在本领域自我充实,随时准备接受国家召唤完成使命任务。我们不可能等到事情临了,连个对象国翻译都无处寻觅时再急时抱佛脚。因此,区域国别学本质上并不是轰轰烈烈的学术活动,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冷板凳,从事着有可能默默无闻的学术活动。

    因此,在新时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之际,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已经进入关键时期,如何共建“一带一路”,如何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如何面对世界变局中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融交锋的新形势,都是我们区域国别学必须思考的重大问题。因此,区域国别学必须主动聚焦国家需求,自觉担负起时代赋予的光荣使命,立时代之潮头、通古今之变化、发思想之先声,为党和人民述学立论、建言献策。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长期系统的、艰苦卓绝的国别区域学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基础之上。

    概言之,区域研究学的科学研究也好、人才培养也好,都是因时代进步、国家发展之需而为,都是未雨绸缪,而不是“事后诸葛亮”。区域国别学需要实实在在的冷板凳学问,真正的知识财富和智库储备是备而不用,或者说我们准备好,一旦需要立即可用,并不是天天在渲染或传播自己的想法,那顶多是公共知识传播行为,不是智库建设。

    2.10 区域国别学和外语学科的交叉融合问题

    外语在融通中外文学文化、增进文明交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多年来,外语学科在新中国区域国别研究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零散需要到系统建设的过程中做出过艰苦的探索和积极的努力,为区域国别学学科地位的最终确立是有历史贡献的。但是,区域国别学如何与外语学科交叉融合,互补共建,需要做深入的探究。

    从1861年清末京师同文馆的建立至今,中国的外语教育事业已有160多年的历史。从一开始,外语学科目的就是以学习西方先进科技,以救国图存为目的。于是,培养翻译人才(以及外语教师)是外语教育的主要任务。就近十多年来看,外语学科培养的学生数量早已经供大于求,各层次的外语专业毕业生从事外语工作的人数越来越少。部分学生毕业后如果没有别的专长,就业难度相当大。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原因很简单,由于国家的快速发展和综合国力的大幅提升,高等教育发展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外语教育的广泛普及也大幅提升了非外语专业的公共外语水平。于是乎,造成了外语专业的学生只懂外语,而非外语专业的学生不但有自己的专业,而且在对外交流中越来越多的人在不同的专业领域可以自行应对自如,而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外语专业(翻译)的这根拐杖。外语专业多少陷入了些许窘境。于是,十多年来,外语学界一直在探讨如何自我革新,比如“外语+专业”“专业+外语”“外语+外语”等等举措。这就需要对外语学科的课程体系、教学体系进行完善,切实构建“语言+内容”融合的高等外语教育体系。

    笔者认为,外语学科本科四年里,语言能力教育培训部分贯穿始终,如果可能,这部分课程可以压缩到两年之内,而作为真正学科之语言学、文学可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等其他学科一样,在学生打好外语基础上再予加强,学生在具备语言基础之后可以侧重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业进行涉外研究,再辅以其他学科,彼此滋养和交融,形成交叉学科的区域国别学新的学科体系,甚至可以继续保留外语学科名称,但内涵实际上已经大大丰富,将区域国别的相关内容纳入高年级本科教育之中。当然,这样做由于课程体系变了,或许我们编撰的部分教材会被淘汰,代之以能够服务国家发展战略需要的区域国别相关内容,以致年复一年、非常熟悉的讲课课案没法用了,教师的教学工作不免会面临许多挑战等等。但这些挑战和困难都是暂时的。总而言之,在外国语言文学学科视域下,无论怎么“加”,都应该是“外语+内容”的有机融合,这些年也有部分外语学科的学者探索区域国别学研究,从某种程度上丰富了外国语言文学的内涵,拓宽了外国语言文学研究的外延,这种尝试也为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的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更多有力支撑,培养“一专多能”的复合型外语人才既符合新时代国家发展战略需要,也是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的发展方向和应有之责。

    (三)余论

    区域国别学作为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设的五大研究方向之一,特别是2022年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以来,相关研究被纳入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体系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科建设的重要性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关于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本文提出以下建议:一是要加强学科间的交叉融合,发挥好外国语言文学的学科优势,努力建构自主的区域国别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二是要强化区域国别研究的问题意识,提升区域国别学的智库服务能力,在有条件的高校系统推进区域国别特色新型智库建设,重视智库成果报送和转化,做好咨政建言服务工作。三是要利用外语学科优势,分层分类开展国别和区域研究,建设一批国际组织联合研究院、国别区域联合研究院、国际传播联合研究院,特别是利用外语学科教师的语种优势,组建创新团队、战略咨询团队和智库专家库,为国际组织人才培养提供强有力的智力支撑。四是完善学科建设目标,基于多学科交叉融合优化课程体系,建立健全区域国别学人才培养体系,注重发挥该学科的育人功能,努力培养“一专多能”的复合型外语人才和区域国别专业人才,真正服务于国际组织人才需求和国家智库建设。我们唯有努力急时代之所急,应时代之所需,才能发挥外国语言文学的学科优势,吸收借鉴国外相关研究成果,努力建设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区域国别学和学术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