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春杰，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文章来源：东南亚学人
摘要：东南亚是俄罗斯“向东转”政策的目标区域之一,也是俄罗斯在亚太地区重建“另一个西方力量”的重要区域。俄罗斯给予东南亚国家军事技术和能源支持,重塑其在东南亚地区的大国形象,并通过建构集体身份和多极化国际体系逻辑,凸显其加强与东南亚国家合作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东南亚国家提升国际地位、扩大话语权的需求,以及在大国竞争中采取实用主义以获取更多利益的策略,则为俄罗斯成为东南亚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提供了条件。但身份同一性不足、地理位置相距较远、经济实力较弱、营商环境欠佳等多种不利因素使俄罗斯难以在短期内快速推进与东南亚国家的全面合作。
俄罗斯与东南亚相隔遥远,所属文明和历史文化相异,他们之间最早的官方触始于19世纪中晚期,当时的沙皇俄国与泰国、缅甸和老挝等东南亚国家之间建立了贸易联系。彼时,俄国被泰国和缅甸等国家认为是能够帮助他们与英法进行独立斗争的“另一个西方力量”,但最终因俄国没能维护东南亚国家利益,其作为东南亚国家利益捍卫者的形象破碎。冷战时期,为与美国竞争,苏联深度介入东南亚地区政治和军事事务,成为东南亚地区举足轻重的“另一个西方力量”。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因实力大幅下降,被迫进行战略调整和收缩,结束了与越南的准军事同盟关系,放弃了在越南的金兰湾海军基地,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大大减弱。
随着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重新崛起, 尤其在受到西方排挤的背景下，俄罗斯将战略重点向东调整, 重返亚太成为俄罗斯战略发展的优先选项, 重建“另一个西方力量”成为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目标。目前,国内对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的研究还不够全面, 缺乏对俄罗斯与东南亚关系变化和发展的系统梳理和分析。本文将从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的建立和发展、俄罗斯对集体身份和合作逻辑的建构、双方合作的成效和不足等方面系统地梳理和分析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打造“另一个西方力量”所取得的成果和面临的挑战。
一、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建构和发展
苏联解体后, 俄罗斯继承了苏联与东南亚国家的外交关系, 并与东盟逐步建立了合作机制。
(一)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双边关系
苏联时期,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发展深受美苏争霸的政治因素影响。在苏联与美国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竞争中,东南亚地区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苏联试图通过与东南亚各国建立友好关系来扩大在该地区的影响力, 曾援助柬埔寨和老挝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还与菲律宾、印尼、缅甸等国家建立了合作关系,但未取得实质进展。越南是苏联在东南亚地区最重要的伙伴。越南战争期间, 苏联向北越提供了大量的军事援助和经济援助,并在1978年与越南签订了具有军事同盟性质的 友好合作条约》。在苏联的支持下, 越南企图建立所谓的“印度支那联邦”,入侵柬埔寨,这阻碍了苏联与其他东南亚国家关系的发展。苏联解体后,经过短暂的停滞, 俄罗斯重启与东南亚国家的政治、经济、人文和军事等方面的合作。但如表1所示, 除了越南, 俄罗斯与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仍未取得突破性进展。
(二)俄罗斯与东盟的关系
俄罗斯与东盟之间的对话开始于1991年7月, 当时苏联代表团首次受邀作为嘉宾参加了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举行的第24届东盟外长会议。1992年7月, 俄罗斯获得东盟磋商伙伴国的地位,并成为东盟地区论坛(ARF)的成员。1996年7月, 在印尼雅加达举行的第29届东盟部长会议上,俄罗斯成为东盟的全面对话伙伴。进入21世纪, 俄罗斯加快了与东盟的合作步伐。2004年, 俄罗斯与东盟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2005年12月,首届俄罗斯—东盟峰会在马来西亚举行,并签署了《俄罗斯联邦国家元首与东盟成员国元首和政府首脑关于成熟和全面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 通过了《2005—2015年俄罗斯联邦与东盟合作发展综合行动计划》和《俄罗斯联邦政府与东盟成员国政府关于经济与发展的合作协议》。2009年，俄罗斯设常驻东盟代表。2010年10月,在越南举行的俄罗斯—东盟第二届峰会通过联合声明,制定了各方在亚太地区建立安全与合作框架的共同方针。2016年5月,在俄罗斯索契举行的俄罗斯—东盟对话伙伴关系20周年峰会通过题为《迈向互利的战略伙伴关系》的“索契宣言”和 《2016—2020年俄罗斯联邦与东盟合作发展综合行动计划》。2017年,俄罗斯在雅加达设立常驻东盟代表处。2018年11 月,东盟—俄罗斯领导人会议通过联合声明,将俄罗斯—东盟的对话伙伴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2021年10月,俄罗斯—东盟第四届线上峰会通过《俄罗斯联邦与东盟实施战略伙伴关系的综合行动计划 (2021—2025年)》。2022年,俄乌冲突发生后,俄罗斯—东盟战略伙伴关系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压力。
二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合作的身份和体系逻辑
俄罗斯政治精英向来不仅注重建构俄罗斯的理想身份模式,也关注自己政治路线的合法化,广受关注的“向东转”路线同样面临合法性建构的问题。
新时期俄 罗斯“向东转”路线的最早奠基者被认为是20世纪90年代时任外交部长的普里马科夫,他奠定了俄罗斯现代外交政策的基础,特别是对俄罗斯现代对外政策的东方方向进行了概念性的构建。但实际上在乌克兰危机和俄乌冲突之前,俄罗斯精英关注的重点仍然是西方,这反映在 2000—2016年四个版本的《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中的区域优先排序都将中国和印度等亚洲国家排在欧洲和美国之后,直到2023年最新的版本才将中国和印度向上提升到第三位,排在近邻国家和北极之后,而欧洲和美国则仅被排在南极之前。2023年版本的排序可以解读为在被西方孤立之际,俄罗斯以“东方”代替“西方”的“向东转”路线在被实践多年后, 最终被官方文件确认。“向东转”路线被俄罗斯反对派领袖和西方主流媒体指责为“计划不周、不平衡、迟缓和偏向中国”,因此有学者认为,俄罗斯加强与东盟国家的合作正是为了驳斥这些指责,因为“在俄罗斯公众舆论中,东南亚对俄罗斯没有构成任何威胁,而对中国向俄罗斯远东领土扩张的强烈担忧仍然挥之不去”。
(一)集体身份
为证明“向东转”战略的正确性,以及参与亚洲事务的正当性和合法性,俄罗斯政治精英着重建构了俄罗斯的亚洲国家和伊斯兰国家身份。
1. 亚洲国家身份
俄罗斯的发祥地在欧洲,因此东方人将俄罗斯视为欧洲国家,但因大部分俄罗斯人信仰东正教,俄罗斯又一直被西欧人视为东方国家,即“对于东方来说它是西方,对于西方来说它又是东方”。俄罗斯自沙皇俄国时期就向西方靠拢,但庞大 与强大的俄罗斯始终让西方忌惮。受到西方国家的排挤后,俄罗斯政治精英意识到亚洲的重要性,开始建构兼顾欧洲和亚洲的双重身份,即俄罗斯既是西方的,也是东方的,以提高俄罗斯参与亚洲事务的正当性和合法性。普京早在2000年就提出,“俄罗斯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欧亚国家,俄罗斯从未忘记,俄罗斯大部分领土位于亚洲,俄罗斯充分参与亚太地区经济合作进程是自然和不可避免的,俄罗斯是连接亚洲、欧洲和美国的一体化枢纽。”2019年,时任 俄罗斯联邦总理梅德韦杰夫表示,俄罗斯是一个欧亚国家,由于地理位置以及历史上密切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俄罗斯是亚洲共同体不可或缺的成员。俄罗斯联邦特命全权大使波波夫2021年在文章《俄罗斯文明的欧亚本质——— 俄罗斯应创造性地有效利用自身地理位置》中强调,“俄罗斯领土1/3在欧洲, 2/3 在亚洲,因此是欧亚国家,俄罗斯的未来在于亚洲领土的发展。”俄罗斯政治家 巴布林将俄罗斯构建欧亚空间视为俄罗斯文明发展的一个阶段,他认为,“东西方不同特征在俄罗斯的奇异结合,赋予了俄罗斯文明独特性,俄罗斯社会希望建立一个比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更好、更有效的新社会制度。”普京不仅指出俄罗斯是欧亚国家,更于2022年会见全俄青年生态论坛与会者时,指出俄罗斯是“日出之国”,因为俄罗斯的楚科奇位于亚洲的最东部。“日出之国”的身份更加印证了俄罗斯在地缘上的“亚洲身份”。俄罗斯政治精英建构的“亚洲国家身份”为俄罗斯的“向东转”战略提供了合理性。同时,“欧洲国家”和“亚洲国家”双重身份,以及“西方文明”和“东方文明”双重属性的塑造,使俄罗斯在对外政策中拥有更多的主动性和灵活性。
2. 伊斯兰国家身份
俄罗斯人口中有近1/7 (约2000万人)信奉伊斯兰教, 因此“伊斯兰国家身份”也是俄罗斯外交中强调的重点。2003年,普京在与俄罗斯穆夫提委员会主席拉维尔·盖努特金举行的闭门会议中提出,俄罗斯也是一个伊斯兰国家,并强调俄罗斯穆斯林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由此,有学者指出,普京是俄罗斯民族国家史上第一个正式承认俄罗斯是“伊斯兰国家”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人。同年,俄罗斯国家政府机关报《俄罗斯报》刊文指出,“俄罗斯在伊斯兰世界的定位将不遵循‘我们和他们’的边界,而是遵循‘我们也是’的原则,这意味着:俄罗斯是伊斯兰世界的一 。2004年,俄罗斯国家杜马成立了“俄罗斯与伊斯兰世界:战略对话”议会联 盟,目标是“保障俄罗斯与伊斯兰国家和国际伊斯兰组织的立法”。2005年,俄罗斯成为伊斯兰会议组织的观察国。2006年,在俄罗斯联邦前总理普里马科夫和鞑 靼斯坦共和国总统沙伊米耶夫的领导下,俄罗斯—伊斯兰世界战略愿景小组成立,小组的工作重点是制定进一步加强俄罗斯与伊斯兰国家之间长期合作的措施,协调打击国际恐怖主义,以及切实执行俄罗斯联邦与伊斯兰世界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为加强俄罗斯与伊斯兰合作组织国家之间的经贸、科技、社会和文化联系,从 2009年开始,俄罗斯联邦鞑靼斯坦共和国每年举办名为“俄罗斯—伊斯兰世界: 喀山峰会”的国际经济峰会,该峰会成为俄罗斯联邦与伊斯兰世界各国经济合作的主要平台。2023年峰会的地位被提升到国家级别,并获得了新名称“俄罗斯—伊 斯兰世界:喀山论坛”,其新地位与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和东方经济论坛相同。值得一提的是,早期喀山峰会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是2010年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穆罕默德到喀山参会。俄罗斯建构伊斯兰国家身份,重视与伊斯兰世界发展关系,为其加强与印尼和马来西亚等东盟伊斯兰国家合作提供了更多机会。有专家表示,在乌克兰冲突中, 印尼人越来越多地采取亲俄立场,这与穆斯林的宗教感情是分不开的。
(二)体系逻辑
俄罗斯政治精英建构的与东南亚国家合作的国际体系逻辑主要体现为共同提升国际地位,实现亚太地区力量平衡,以及加强区域经济一体化。
1. 提升国际地位
建立多极世界,并成为其中重要的一极,是俄罗斯政治精英的目标。叶利钦执政期间就已确定建立多极世界的对外政策。普京执政后,主张建立与欧美平起平坐的多极世界。为实现这一目标,俄罗斯推动建设了俄白联盟、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上海合作组织、金砖国家机制等国际合作组织和治理平台。与西方合作没有取得预期成果后,俄罗斯积极争取与东方建立更紧密关系。2014年,俄罗斯国家杜马举行“俄罗斯‘向东转’及与东盟关系前景”圆桌会议。国家杜马副主席列维切夫发言指出,只有形成一个多中心体系,才能保证世界秩序的稳定,因此应考虑加强俄罗斯面向东方的外交政策,应继续与尽可能多的国家建立双边和多边互利合作网络。关于俄罗斯理解的多极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2022年,普京在俄罗斯举办的主题为“迈向多极世界”的第七届东方经济论坛全体会议上指出,俄罗斯理解的多极世界是指更加公正的世界,而不是由一个自认为是上帝在地球上的代表的国家发号施令,并把自己所有的政策建立在排他性之上。同年,普京在“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会上对欧洲喊话: “多极性是欧洲恢复政治和经济主体地位的真正机会,事实上也是唯一的机会。”俄乌冲突后,西欧国家与美国站在一起,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为提升国际地位,获得国际认可,俄罗斯高度重视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由普京批准的2023年版《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将“巩固俄罗斯联邦作为当今世界负责任的、有影响力的独立中心之一的地位”设定为国家外交政策战略目标之一,并将与东盟成员国合作作为亚太地区的优先关注方向。
2. 谋求亚太权力平衡
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关系源远流长,自古就对东南亚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美国作为世界霸权国家,对亚太地区不断施加压力,意图拉拢东南亚国家对付中国。在此背景下,俄罗斯多位政治精英和学者提出,俄罗斯可以作为第三方力量进入亚太地区,除了帮助和支持东盟成为世界一极之外,俄罗斯还可以向东盟合作伙伴提供另一种力量选择,实现亚太地区权力平衡。2014年, 俄罗斯外交部所属国际关系学院东盟中心主任苏姆斯基提出,俄罗斯在亚洲的主要伙伴是中国,但俄罗斯与亚洲的关系需要尽可能多样化,以避免依赖任何特定的国家。他认为,俄罗斯和东南亚国家的接触点是相互理解国家和国际的基本安全问题,确立维护亚洲地区稳定和战略平衡的方针等。2015年,在雅加达举行的“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区域会议上,俄罗斯—东盟商务理事会执行主席塔鲁辛就 “亚洲世纪与俄罗斯的作用”议题发言时指出, “如果说俄罗斯将亚洲视为欧洲的替代品,那么,俄罗斯不应该仅局限于与印度和中国合作,因为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可能会在某个时候达到顶峰,俄罗斯需要让关系多样化,而东盟是一个非常有趣并有前途的市场。”2022年,在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参加第55届东盟外长会议之前,俄罗斯《消息报》刊发题为“世界的东盟:为什么东南亚国家不屈服于孤立俄罗斯的呼吁”的文章,文章援引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东南亚、澳大利亚和大洋洲中心主任莫西亚科夫的观点,认为俄罗斯在东盟眼中的主要优势是其有能力平衡中美矛盾以及防止东盟的分裂,“东盟清楚地看到了反对东盟分裂并主张团 结的力量正是俄罗斯”。俄罗斯政治精英建构的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逻辑体现了俄罗斯作为“另一个西方力量”帮助东南亚国家“平衡中美、抗衡美国、替代欧盟、防范中国”的权力平衡理念,目标是使美国、中国、俄罗斯、东盟四方的力量在亚太地区达成平衡。
3. 加强区域经济一体化为扩大经济影响力
俄罗斯积极推动欧亚经济联盟与东盟经济共同体建立经济一体化。 2010年,俄罗斯常驻东盟代表、俄罗斯驻印尼特命全权大使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接受俄新社记者采访时指出,东盟是动态发展的高度一体化的集团,在亚太地区建立双边和多边自由贸易区是该地区新形式经济一体化的主要途径之一,俄罗斯正在密切关注并参与这一进程。欧亚经济联盟是一个总人口为1.8亿、面积超过2000万平方公里的一体化组织,是一个消费能力不断增长的巨大市场,对东南亚国家同样具有吸引力。欧亚经济联盟分别于2015年5月和2019年10月与越南和新加坡正式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这些自贸协定涵盖了广泛的商品,包括汽车、电子和计算机行业项目等。 2018年,欧亚经济委员会和东盟在新加坡签署合作备忘录,为双方的合作打下基础。为执行备忘录,双方通过了2020—2025年合作方案,涵盖海关立法及执法实践、贸易政策、企业活动、技术和反垄断监管、卫生和植物检疫措施、能源、内部市场运作等领域。2019年,欧亚经济联盟、欧亚经济委员会和东盟成员国代表在莫斯科举办的“欧亚经济联盟和东盟区域经济一体化”研讨会上,就欧亚经济联盟与东盟经济一体化建设前景交换了意见。东盟的经济规模和发展速度均高于欧亚经济联盟,与东盟的经济合作可以弥补俄罗斯因西方制裁而在西方国家市场上的损失,因此与东盟的经济合作和经济一 体化建设对俄罗斯更具迫切性。
三、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成效
虽然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国力大幅增长,但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力远不如苏联时期。有学者通过量化分析,得出2005—2018年期间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力远远低于中国、美国、日本、韩国、印度的结论。虽然政治影响力不足,但俄罗斯强大的军备和能源优势为其成为东南亚地区的“另一个西方力量”创造了条件。俄罗斯充分利用自身优势,积极开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国防外交和能源外交,填补东南亚国家的军备和能源缺口,响应东南亚国家的利益诉 求,扩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成果。
(一)政治合作
从对话伙伴关系到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与东盟近30年的政治合作成果显著。东南亚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给予俄罗斯很多支持,尤其俄乌冲突发生后,除新加坡以外,东盟成员国没有追随西方对俄罗斯的全面制裁,没有孤立和谴责俄罗斯,还发出了和平解决冲突的呼声。2022年4月,在联合国大会决定暂停俄罗斯在人权理事会的成员资格投票中,越南和老挝投了反对票,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印尼、柬埔寨、文莱投了弃权票,仅菲律宾和缅甸投了赞成票。6月,印尼总统佐科访问俄罗斯,表示自己代表的是亚洲国家的价值观,不会同西方领导人一起站在俄罗斯的对立面。8月,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受东盟邀请参加了俄罗斯—东盟外长会议、东亚峰会和东盟地区安全论坛。会前,菲律宾代表承认,虽然外部力量试图迫使东盟孤立俄罗斯,但东盟内部讨论后认为,将俄罗斯排除在外将会错失和平对话的机会;柬埔寨总理洪森明确表示,东盟不欢迎任何旨在遏制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框架或倡议。印尼外交部长蕾特诺·马苏迪表示,希望俄罗斯—东盟伙伴关系能够带来 和平与繁荣。2023年7月,蕾特诺·马苏迪在第56届东盟外交部长会议开幕致辞 中强调,东盟永远不会成为大国竞争的代理人。越南是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最紧密的政治伙伴,两国1994年签订“友好关系基本原则条约”,2001年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12年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俄乌冲突后,越南成为美国的拉拢对象,2023年,越美将关系提升为致力于和平、合作和可持续发展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但越南不仅没有加入美国主导的对俄制裁, 还邀请普京访越。2024年6月,普京访问越南,双方签署多项合作文件,并同意进一步深化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和越南在政治上的紧密合作,体现了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仍然拥有很强的政治影响力。近年,缅甸与俄罗斯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双方在政治、经济、军事、人文交流等多方面都积极开展合作。虽然缅甸与俄罗斯还没有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但两国计划2024年在双边军事合作框架内举行50多场联合活动,在行动上已经体现了战略伙伴关系精神。与坚持“竹式外交”、不在大国间“选边站队”的越南相比,同样遭受西方制裁的缅甸有望成为俄罗斯在东南亚最坚定的战略伙伴。俄乌冲突后,大部分东南亚国家顶住西方压力,继续保持与俄罗斯的合作关系,为俄罗斯提供在国际舞台上发声的平台。虽然有学者认为这是东南亚国家长期采取的自我保护的实用主义反应,但这也体现了俄罗斯重返东南亚的政策获得了东南亚国家的认可,取得了成效。
(二)经贸合作
俄罗斯与东盟开展经贸合作的指导性文件是2005年俄罗斯政府与东盟各国政府签署的政府间经济和发展合作协议。自协议签署至今,俄罗斯与东盟各国经贸 合作发展平稳。Ru-Stat信息系统网站根据俄罗斯海关总署的数据,公开了俄罗斯 2013—2020年期间与世界各国的商品贸易进出口类别和金额,其中俄罗斯与东盟十国的商品进出口总额为1369.3亿美元,包含进口总额746.6亿美元、出口总额 622.7亿美元,商品贸易总逆差123.8亿美元。越南、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泰国和菲律宾六个东盟国家2013—2020年期间与俄罗斯的商品贸易总额都超过200 亿美元,在俄罗斯的商品进出口贸易伙伴中分别排在第28、36、42、43、44、65 位,缅甸以19亿美元排在第99位,而柬埔寨、老挝和文莱与俄罗斯的贸易总量 少,排在100位以后。虽然东盟各国在俄罗斯商品进出口贸易中所占比重不大,但如果将东盟十国视为整体,那么东盟与俄罗斯在2013—2020年期间的商品进出口贸易总额占俄罗斯商品进出口总额的2.7%,将排在第13位。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合作的逻辑和实践通过纵向比较发现, 俄罗斯与东盟各国之间的商品进出口贸易额发展趋势并不相同。如表2所示, 2013—2020年期间, 俄罗斯与越南的商品贸易额呈上升趋势,与新加坡、泰国和菲律宾的商品贸易额呈下降趋势, 与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商品贸易额较为平稳, 与缅甸、柬埔寨、老挝和文莱的贸易额虽然较小, 但均总体呈上升趋势。
总体上,2013—2020年期间,俄罗斯从东盟十国进口商品贸易额基本保持平稳,但向东盟十国出口贸易额呈现下降趋势,详见图1。
俄罗斯与东盟各国商品贸易种类较为单一。2013—2020年期间, 俄罗斯向新加 坡、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菲律宾、文莱出口的商品中, 占比最多的是矿产品, 分别占俄罗斯向这些国家出口商品贸易额的93.3%、78%、70.8%、28.2%、65. 6%和97. 8%;向越南、缅甸和老挝出口最多的商品属于不公开类商品, 分别占俄罗斯向这三个国家出口商品贸易额的35.1%、48.2%和58.9%。俄罗斯从越南、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和老挝进口的商品中, 贸易额比重最高的是机械和设备,分别占俄罗斯由这些国家进口商品贸易额的56.4%、42%、54.3%、40. 8%、75.4%和49.6%;从印尼进口最多的是脂肪和油脂类商品,占俄罗斯从该国进口商品贸易额的37%;从柬埔寨和缅甸进口最多的是纺织品,分别占俄罗斯从这两个国家进口商品贸易额的76.9%和62.1%;从文莱进口最多是金属及其制品,占俄罗斯从该国进口商品贸易额的56.5%。俄罗斯与东盟十国2013—2021年期间的服务贸易总额为1512.6亿美元,其中进口总额为1028.3亿美元, 出口总额为484.3亿美元,逆差544亿美元。如表3所示,俄罗斯与新加坡、泰国和越南的服务贸易额分别为661亿、449亿和233亿美元,而与其他东盟国家的服务贸易额均低于10亿美元。通过纵向比较可以发现,俄罗斯与新加坡的服务贸易额呈上升趋势,与泰国和越南的服务贸易额呈下降趋势,与其他国家的服务贸易额较小,发展平稳。
俄罗斯与东盟十国的服务贸易发展趋势与商品贸易发展趋势相反,如图2所示,俄方2013—2021年期间向东盟十国出口服务贸易额基本保持平稳,但从对方进口服务贸易额呈下降趋势。
根据俄罗斯海关总署数据,俄罗斯2022年对外贸易额比2021年增加8.1%,2023年1-9月外贸额中约70%来自亚洲国家。随着疫情的结束以及一些粮食和化肥出口障碍的解除,2023年1-11月期间,俄罗斯对东盟国家的外贸额大幅增加,其中对缅甸、新加坡、老挝、柬埔寨、越南的贸易额分别增长了167%、112%、17%、15%、8%,说明俄罗斯在扩大与东南亚国家合作方面取得了突破。
(三)军事和安全合作
军事和安全合作是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合作的重要领域。早在2003年6月,俄罗斯和东盟国家就签署了《关于亚太地区和平与安全、繁荣与发展伙伴关系的联 合声明》;2004年7月,双方签署了在打击国际恐怖主义方面合作的联合宣言。目前,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军事和安全合作机制主要是2010年成立的东盟防长扩大会,该机制主要用于协调东盟十个成员国和对话伙伴国(澳大利亚、印度、中国、新西兰、韩国、俄罗斯、美国和日本)防务部门之间的合作。2014—2017年,俄罗斯与泰国联合主持东盟防长扩大会军事医学专家组工作。作为工作内容,两国 2014年在圣彼得堡附近组织了军事医疗示范演练,2016年在泰国组织了军事医学人道主义援助和救灾联合演练。联合军事演习是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军事合作的重要内容。近年,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多次开展双边和多边联合军事演习,包括2019年12月与越南在越南金兰湾举行海军救援人员演习, 2021年11-12月与东盟在印尼海岸附近举行首次海军演习,2019年12月、2021年8月和2022年11-12月与老挝分别在老挝Ban Peng靶场和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举办“Laros-2019”“Laros-2021”和“Laros-2022”联合军事演习等。2023年8月,俄罗斯参加在缅甸举行的东盟反恐演习;同年9月,俄罗斯与10个东盟成员国及中国在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举办东盟及对话伙伴国防长扩大会工作机制框架内的国际反恐演习; 11月,与缅甸进行首届“缅俄海上安全演习”。一方面,联合军事演习为俄罗斯提供了加强与东南亚地区军事合作的平台, 提升了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的军事影响力,有利于打破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孤立和 制裁。另一方面,联合军事演习能够提升东南亚国家反恐水平和军事实践能力,因 此受到东南亚国家的欢迎。军事技术合作和军售是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军事合作的主要内容。东盟不断增长的军费开支为俄罗斯开辟了新的市场和机会,作为军事大国,俄罗斯充分发挥军事技术优势,向东南亚国家提供武器装备和军事技术。2000—2023年期间,俄罗斯向东南亚地区出口的武器装备总额排名第一,达到112.4亿美元,排在第二位的美国出口总额为89.9亿美元。进口俄罗斯军备最多的国家是越南、缅甸、马来西亚和印尼,这四个国家的进口额分别是67.1亿、19.1亿、12.6亿和11.5亿美元;而老挝、泰国和柬埔寨进口额较少,分别是1.3亿和8000万和600万美元。俄罗斯军事装备的优势在于价格优惠,在付款方式和联合生产方面也比欧美国家灵活,而 且不附加人权和政治条件,因此容易进入东南亚国家市场,并由此获得进一步扩展与东南亚国家军事合作的机会。俄罗斯与大多东南亚国家都签订了军事合作协议,相关协定详见表4。俄罗斯和越南之间军事合作密切。2008年,两国总统签署了2020年前军事技 术合作战略政府间备忘录; 2009年,双方签订价值20亿美元的六艘636型柴电潜 艇合同,俄罗斯帮助越南建立潜艇舰队的基础设施,并培训舰艇工作人员。两国2021年签署了关于军事技术合作发展的双边政府间协议和军事史领域合作备忘录,2023年签署了俄罗斯基洛夫军事医学院与越南国防部军事医学院合作备忘录。俄罗斯与缅甸之间的军事合作也随着两国关系日趋紧密而有所增加。2018年1月,俄罗斯和缅甸签订了《关于军舰进入俄罗斯和缅甸港口简化程序的协议》;同年4月,签订了《关于打击恐怖主义领域合作的协议》。2022年9月,缅甸看守政 府总理敏昂莱与普京会面时表示,俄罗斯武器对提高缅甸国防能力帮助很大,缅甸未来可扩大采购俄罗斯武器。
俄罗斯利用军事技术优势,通过军事合作扩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领域,有意提升双方互信和互助, 践行了其集体身份理念和多极体系建构逻辑,为“向东转”政策的落地提供保障。而东南亚国家对俄罗斯军备和技术的长期依赖, 有助于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长期保持影响力, 是保障俄罗斯成为东南亚地区“另一个西方力量”的重要支点。
(四) 能源合作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能源合作主要有石油和天然气等传统能源贸易和开发合作, 以及核能等新型能源领域的合作。传统能源贸易方面, 俄罗斯拥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等矿产资源, 是东南亚国家石油产品主要进口国之一。如表5所示, 2013—2022年期间东南亚八个国家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产品总额为584.5亿美元,其中新加坡和泰国分别是369.3亿和106. 4亿美元,分别排在新加坡和泰国石油产品进口国的第六位和第五位。但表5中的纵向数据显示,2013—2022年期间,新加坡、泰国、印尼和菲律宾进口俄罗斯 石油的贸易额均呈下降趋势。
传统能源合作开发方面,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也保持着长期的合作。1981年在越南成立的越苏石油联营公司(Vietsovpetro)至今已生产超过2.5亿吨石油, 2008年在俄罗斯成立的俄越石油合资公司(Rusvietpetro)已经开采了超过3500万吨石油。2022年6月,在印尼总统佐科访问莫斯科之后,两国在印尼东爪哇建造炼油厂的联合项目被证实将继续进行。双方的合资企业是根据2016年10月签署的协议成立的,2020年5月,双方完成了工厂建设用地的购买,将共同投资240亿美元进 行项目建设。在新型能源领域,俄罗斯的核能优势远超石油和天然气领域,截至2018年, 俄罗斯约占全球反应堆销售和技术援助的60%。东南亚国家迫切需要清洁的核能源补足能源缺口,俄罗斯的核能优势为其进入东南亚市场提供了条件,如果能在东南亚核能市场上获得竞争优势,将大大提高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如表6所示,俄罗斯与越南、柬埔寨、菲律宾、缅甸、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签订了一系列核能领域合作协议和备忘录,积极推动核能领域合作。
核电站建设需要巨大的前期投资, 成本高,并存在安全风险,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这些不利因素使俄罗斯进入东南亚核能市场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例如, 2010 年10 月,俄罗斯与越南签订了在越南合作建设核电厂的协定, 但2016年11月越南政府停止了发展核电计划,主要原因是经济因素,项目成本从开始的90亿美元增加到180亿美元 (越南某些媒体公布的数字是270亿美元),导致核电站的电力成本从每千瓦时4-4.5美分增加到每千瓦时8美分以上。这些不利因素使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核能合作还未取得实质进展, 但由于东南亚国家对引进核电技术的迫切需求,俄罗斯仍有望推动核电项目在东南亚落地。目前,比较有希望落地的是缅甸的核电站项目。2023年2月,俄罗斯原子能集团与缅甸科技部签署政府间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议,双方将共同在缅甸境内建设低功率核电站。除了核电项目,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还开展其他新型能源的开发合作。2023年6月,俄罗斯原子能集团所属风能部门Nova Wind JCS公司与缅甸电气化部及缅甸 Primus Advanced Technologies公司签署启动建设分别为172兆瓦和200兆瓦的两个风力发电场前期工作的备忘录。俄罗斯持续推进与东盟的能源合作,2018—2022年五年期间,俄罗斯在东盟投 资130亿美元,重点开发能源、工业、基础设施及和平利用核能领域项目。2022 年10月,东盟能源中心执行主任乌塔玛在出席俄罗斯能源周时与俄罗斯能源部能 源署署长阿列克谢·库拉平签署了合作意向书。未来,与东盟在能源领域的合作 将仍然是俄罗斯积极推动的合作方向。
(五)人文交流：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在人文方面也有广泛的交流和合作。因2010年10月俄罗斯与东盟各国政府签署的《俄罗斯联邦政府与东南亚国家联盟成员国政府关于文化 领域合作的协议》最终没有生效,这一领域的合作由俄罗斯与大部分东南亚国家 签订的双边文化合作协定进行规范和指引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人文交流主要体 现在科学、教育和旅游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在科学和教育交流与合作方面,俄罗斯联邦外交部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 (大学)与东盟秘书处于2009年签订成立东盟中心的备忘录, 2010年东盟中心在该校落成。该中心成立至今组织了很多学术研讨和人文交流项目,包括2013—2019年期间共组织了五次俄罗斯—东盟青年峰会, 2023年开设新的硕士课程《俄罗 斯—东盟战略伙伴关系的政治和经济》,为来自东盟各国的学生提供免费教学和航班费用。东盟中心为加强俄罗斯与东盟国家的人文交流与合作起到了积极作用。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科学和教育合作还体现在联合办学方面。2023年,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大学)与马来西亚亚太科技大学签署合作备忘录,“商品和服务的行业营销”硕士学位课程的学生有机会在吉隆坡的“全球营销”课程完成第二年的学习。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电子技术大学与马来西亚理工大学联合推出“新一代电子元件基础”硕士课程,旨在培养电子领域的高素质人才。俄罗斯是东南亚国家的主要留学目的国之一,因能够提供高质量和低价位的医学、精确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高等教育而在东南亚留学市场具有竞争力。2017—2022年期间,东南亚国家共有26,724名留学生到俄罗斯留学,其中超过半数是越南留学生,马来西亚留学生约占1/4。2021年,俄罗斯是越南的第七大留学目的国,是马来西亚的第九大留学目的国。
在旅游领域合作方面,俄罗斯与泰国、老挝分别于2005和2016年签署了互免公民旅行签证协议,并分别于2007年和2017年生效。免签政策为俄罗斯游客进入这些国家提供了极大便利,也推动了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旅游贸易。俄罗斯与东盟各国2013—2021年的旅游服务贸易进出口总额为185亿美元,占双方同期服务贸易进出口总额的12.2%,其中俄罗斯从东盟十国的进口总额为174.3亿美元,向东盟十国的出口总额为10.5亿美元,逆差163.8亿美元。与泰国和越南的旅游服务贸易总额分别占俄罗斯与东盟十国旅游服务贸易总额的62.4%和27.7%,因此泰国、越南是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最重要的两个旅游贸易合作伙伴。2013—2021年俄 罗斯与东盟十国旅游服务贸易额详见表8。
访客数量是衡量国家之间人文交流水平的一个重要指标。俄罗斯人最喜爱的东南亚旅游目的地是泰国, 2013—2022年期间,到达泰国的俄罗斯访客总人数超过 2000万人,占到访东盟十国的俄罗斯访客总量的75%, 2020年俄罗斯是泰国第三大访客来源国。同期,到达越南的俄罗斯访客为355万人,占俄罗斯到访东盟十国访客的13%,2020年俄罗斯也是越南的第三大访客来源国。2013—2022年到达东盟十国的俄罗斯访客数量详见表9。
新冠疫情结束后,俄罗斯到东南亚旅游的游客数量迅速回升,同时,俄罗斯人也在当地重启置业潮。 2023年第一季度,俄罗斯人在泰国购置了9300个物业, 创下五年来的新纪录; 2022年泰国销售的338套别墅中,有一半买家是俄罗斯人, 俄罗斯人成为普吉岛最大的购房群体。印尼的巴厘岛也是俄罗斯人置业的主要地区, 2021年俄罗斯人在该地购买了650-700个物业,2022年则购买了1050个物业。如果说俄罗斯与东盟国家的科学和教育合作能够培养出一批推动俄罗斯与东盟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合作和人文交流的社会精英, 俄罗斯人对东南亚国家的旅游热情和置业投资则必然会推动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民间交流和合作,为俄罗斯在东南亚地区树立大国形象、提升软实力打下良好的社会基础。
四、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合作面临的挑战
历史上, 俄罗斯曾经两次以“另一个西方力量”的身份介入东南亚事务; 当今,俄罗斯建构了亚洲国家身份和伊斯兰国家身份,重返东南亚,希望凭借军事技术和能源优势再一次成为东南亚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并取得了很多成果, 但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仍然面临诸多挑战。
(一) 身份同一性不足
俄罗斯建构了亚洲国家身份和伊斯兰国家身份,以此提高参与亚太地区事务的合法性,增强介入东南亚地区事务的正当性。但俄罗斯的“亚洲国家身份”没有获得俄罗斯民众和亚洲国家的广泛认同, 而“伊斯兰国家身份”也没有推动俄罗斯与东南亚伊斯兰国家关系的实质性进展。俄罗斯起源地“莫斯科公国”位于欧洲, 其国家根基位于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欧洲地区, 绝大多数人口和经济发达城市也都集中在欧洲地区,俄罗斯人的主体属于欧罗巴白色人种, 而位于亚洲的3/4国土大部分是沙皇俄国时期对外扩张的结果, 所以俄罗斯传统上属于欧洲国家。但随着俄罗斯与西欧国家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开始不认同自己的欧洲身份。俄罗斯民意调查机构列瓦达中心2021年3月的民调结果显示,64%的俄罗斯民众认为俄罗斯不是欧洲国家,70%的民众认为俄罗斯人不是欧洲人,而2008年9月民调的相应结果分别是36%和52%,13年间,认为俄罗斯不是欧洲国家的民众增加了近一倍,认为俄罗斯人不是欧洲人 的民众增加了近1/4。但这不意味着俄罗斯人接受了“东方人”和“亚洲人”身份,相反,俄罗斯人一直缺乏转向东方的坚定意志和热情,他们建构的“欧亚身份”体现了弥赛亚精神和超越东西方的具有特殊历史使命的民族优越性。同样,亚洲国家民众也很少认为俄罗斯是亚洲国家,新西兰学者亚历山大·布克2013—2014年在老挝、泰国和越南对青年学生做了调研问卷,结果显示,三个国家分别仅有5%、1%和5%的青年认为俄罗斯是亚洲国家。宗教方面,俄罗斯人主要信仰东正教,是东正教国家。俄罗斯的伊斯兰教信众 数量远远少于东正教信众,因此俄罗斯的“伊斯兰国家”身份难以成立。俄罗斯对 “伊斯兰国家”身份的建构暂时也没有给俄罗斯带来实质的收益,以2023年5月举 办的第14届“俄罗斯—伊斯兰世界:喀山论坛”为例,虽然有来自85个国家和地区的超过15,000名代表参加,签署了130个协议和备忘录,但“论坛并没给俄罗 斯带来多少投资,客人来了又走,国家预算和赞助商的钱没有取得实质的效果”。“伊斯兰国家”身份虽然可以拉近俄罗斯与印尼等东南亚伊斯兰国家的关系,但这一身份并没有成为推动双方合作的主要动力。
(二)地理位置相距较远
地理上相距遥远也是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障碍之一。远距离的货运增加了运输成本和风险,使双方的贸易量和贸易额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近年,俄罗斯对远东港口进行扩建,增强国内外货物运输能力。2022年5月,俄罗斯远东海洋运输集团开通“符拉迪沃斯托克—海防(越南)—胡志明市(越南)—宁波(中 国)—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集装箱直航航线,从越南港口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商业海港的时间为9-12天,远远低于其他航线的运输时间。例如俄罗斯远东海洋运输集 团另一条“符拉迪沃斯托克—海防—胡志明市—台中/基隆—符拉迪沃斯托克”的 定期航线,每月4-5班,往返时间为26-33天。新航线的开辟有助于提升俄罗斯 和东南亚国家的贸易量,但远途运输必然会增加双方商品出口的成本,难以与地理 位置更近的中国、韩国和日本等国家的同类产品竞争。地理上的距离也限制了俄罗斯和东南亚国家的人文交流,虽然泰国等东南亚国 家优美的沙滩海水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俄罗斯游客,但由于对当地商业文化、政策法 规、市场特点等缺少足够的了解,俄罗斯商人较难与当地政府和企业进行有效的沟 通和谈判,担心触犯当地法律,这些都影响了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而与 俄罗斯人到东南亚旅游的热情相比,东南亚人到俄罗斯旅游的热情则相对较低。根据联合国旅游组织的数据, 2013—2020年期间,俄罗斯访客最多的三个东盟国家中,泰国、越南和印尼赴俄罗斯访客总人数仅为俄罗斯到访这三个国家总人数的 1.4%、11.7%和10.9%。2020年,这三个国家到访俄罗斯的游客数量分别排在俄罗斯访客来源国的第30、29和54位。另外,俄罗斯与东盟国家旅游服务贸易的巨大逆差也说明了俄罗斯对东南亚游客吸引力不足。
(三)经济实力不足
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俄罗斯近10年GDP值在1.28-2.29万亿美元之间波动,远远低于东盟十国中的新加坡和文莱,但这两个国家与俄罗斯关系并不紧密。俄罗斯与越南等关系密切的东南亚国家的核心需求都是发展经济,但除了军备和能源之外,俄罗斯无法向东南亚国家提供具有竞争力的技术和经济支持,东南亚国家也无法给俄罗斯提供所需的经济支持。因此,虽然俄罗斯和东南亚国家都有深度合作、共同提升国际地位的意愿,但他们签订的很多协议项目没有落地,大多停留在纸面上。经济实力的局限必然会制约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开展大型合作。东南亚国家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在面临压力时,往往会选择放弃俄罗斯,转而与实力更强的国家或集团合作。例如,2020年3月,印尼由于预算资金短缺,并且受到美国的制裁威胁,决定放弃与俄罗斯签订的价值11亿美元的11架苏-35战斗机合同,转而考虑购买法国阵风战斗机和美国波音F-15EX战斗机。就连俄罗斯武器的传统买家越南,近年来与俄罗斯的武器贸易金额也大幅减少,并开始从美国、以色列、荷兰和韩国等国家购买军事装备。
(四)营商环境欠佳
俄罗斯营商环境问题既有西方制裁导致的外资投资不足和外贸受限等问题,也有俄罗斯长期存在的因政府支持力度不够而导致的企业经营困难等问题。对俄罗斯外贸影响较大的是金融方面的制裁。从2022年春天开始,包括俄罗斯最大银行联邦储备银行在内的多家俄罗斯银行被排除出SWIFT系统,失去了向国外汇款和接收国外资金的运营能力,被迫脱离国际市场。作为制裁手段,很多外资银行、金融和汇款企业从俄罗斯撤走,包括全球在线支付平台PayPal、美国运通、美国比特币交易所BTC Alpha、伦敦加密货币交易所CEX IO、日本信用卡株式 会社JCB、Qmall币交易所、西联银行、高盛、穆巴达拉主权基金、彭博、谷歌支付、联合国旅游组付、苹果支付、三星支付、法国银捷尼科、摩根大通银行等。金融制裁使俄罗斯难以开展国际贸易业务,外国公司从俄罗斯大规模撤出,导致俄罗斯的外国直接投资从2021年的386亿美元下降到2022年的-186亿美元。为了维护国家利益,俄罗斯2015年启动了独立于美元和美国银行的米尔支付系统。2022年,俄罗斯与越南达成协议,将越南的支付系统连接到俄罗斯的米尔支付系统,但只有40%的越南银行基础设施能够接受米尔卡支付,非官方评估表明,俄罗斯公民在越南使用这些卡时存在很大困难。2023年,俄罗斯与缅甸签署备忘录,计划2024年2月在缅甸推出米尔支付系统,但因出现技术问题,日期被推迟。截至2023年3月,俄罗斯的米尔卡仅在土耳其、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古巴等少数国家和地区可以使用,难以帮助俄罗斯走出金融制裁。俄罗斯长期存在的政府对企业支持力度不足等问题也是制约俄罗斯国际贸易的重要因素。2023年3月,俄罗斯工业家和企业家联盟发布《俄罗斯商业环境状况报告》,对俄罗斯营商环境进行了全面解读。报告指出,技术人员短缺、生产商价格上涨和关税上涨一直是俄罗斯企业面临的主要问题,这种情况在过去至少15年里几乎没有改变。其他问题还有过度征税、需求下降和企业监管压力过大等。对于俄罗斯政府的腐败问题,接近30%的中小企业认为俄罗斯的腐败水平很高,而只有 13.7%的大型企业持有这一观点,可见,俄罗斯中小企业接触到的政府腐败问题 更多。俄罗斯企业受到来自外部制裁和内部政府支持不足等双重压力,难以正常开展 国际贸易和对外投资。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经贸和投资合作遭遇困难,正如2023 年7月拉夫罗夫在俄罗斯—东盟外长会后指出的,俄罗斯在东南亚的贸易、经济和投资转向在八年内不仅没有发展,还呈现倒退趋势,欧亚经济一体化项目与东盟的对接、卢布贬值提升俄罗斯出口商品的竞争力、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和东方经济论坛定期组织的双边商业对话都没有起作用。
结论
有学者认为, 俄罗斯重返亚太战略不具有实质性,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发展关系只是为了证明其关注地区的全面性和战略的高瞻性。这种观点显然忽视了俄罗斯自15世纪起就将兼顾东西方领土和权力作为国家发展战略,以及自19世纪起 就有意成为东南亚地区的“另一个西方力量”。21世纪,俄罗斯发挥军事技术和能源优势, 致力于与东南亚国家建构集体身份和多极世界体系,从而成为东南亚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 其重返亚太战略是真实的,目标是明确的,意志是坚定的。目前,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在国际政治合作、军事和能源合作、人文交流等领域打下了较牢固的基础,但囿于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缺乏身份同一性、经济实力不足、地理位置相距较远、相互了解不足, 以及西方制裁等因素导致的俄罗斯营商环境等问题, 俄罗斯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进程较为缓慢。未来,俄罗斯是否能如愿成为东南亚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 将受制于俄罗斯是否能够大幅提升经济实力、改善国内营商环境、和平解决俄乌冲突、全面解除西方制裁等诸多因素。
